除了作奁具之外，镜子在古代女性的语码里，还和爱情有关，它既可以是两情欢洽的信物，也可以是感情不再的象征。汉代的铜镜铭文读来感情素朴绵长：

道路辽远，中有关梁。鉴不隐情，愿毋相望。

与天无极，与地相长。欢乐未央，长毋相忘。

愁思思，愿君忠君不说。相思愿毋绝。

东汉人秦嘉曾经送异地的妻子一面镜子，附信里说“间得此镜，既明且好，形观文彩，世所希有，意甚爱之，故以相与”，没想到却是从此天人永隔。明镜可以鉴形，他客死他乡，再也见不到妻子对镜晓妆了。

而面对丈夫的变心，刚烈的卓文君写下了“朱弦断，明镜缺”，以示决绝。但关于明镜，最动人的故事，还是南朝陈朝乐昌公主和徐德言的传奇。他们的故事在唐代就广为流传，宋末无名氏因之作《乐昌公主》一剧。

南北朝时陈后主妹妹乐昌公主嫁太子舍人徐德言为妻，当时陈朝已经是大厦将倾，德言知陈将亡，夫妻也将分离。于是，他将一面铜镜剖为两半，与乐昌公主各执一半，并相约，若分散后，每年正月十五于都市卖半面镜。不久，陈被隋所亡，乐昌公主果被掠到越国公杨素府中，第二年正月十五，徐德言便于长安市中访问卖半面镜子的人，而乐昌公主也遣府中老仆拿了自已所藏半面镜去长安市中出卖，德言以自已的半面镜子拼合，在上面题一诗：“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娥嫦影，空留明月辉。”托老仆带回府中。公主得诗，悲伤不已，终日哭泣。杨素询问之下，公主告之实情，杨素深为感动，于是不但把乐昌公主送回，还附送了一笔钱，让他们重返江南。但故事里最让人唏嘘的还是杨素设宴，旧时夫妻相对，乐昌公主即席赋诗：“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这里包含着由于盛衰替代和时间变迁所带来的两难选择。或者说根本没有选择。她再一次把自己的命运交由别人决定。

这位公主的世界，断裂如那剖开的铜镜。它曾经圆满——贵为公主，有一位情投意合的夫君，享受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愉悦。然而历史运转的必然性摧毁了这个世界。她作为战利品被别人占有。过去的繁华成为了镜花水月。在这里，个人遭遇和国家颓杞结合在一起。在历史机械的王朝轮转下，个人情爱的力量尽管薄弱，却依然从那繁盛与衰落的必然性中跳了出来，再次取得圆满。尽管这个圆满还依赖于偶然性——某个人的怜悯和善意。

这是关于时间的故事。乐昌公主和徐德言求助于一面铜镜，来抗衡地理和时间的双重挤压，却显示着人性伟大的脆弱而坚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