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良寺。

李鸿章躺在病床上，处理电文。

最终他以全权大臣的身份，代表清政府和各国签订了《辛丑条约》，条件空前屈辱，外国军队居然可以在一个主权国家驻扎军队。

李鸿章躺在床上，双眼圆睁，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就这样残喘了一天。身边的一个官员，他的老部下周馥号哭着说：

您放心去吧，未了之事，我们会办的。

两行清泪缓缓滚出眼窝。周馥用手合上了他的双眼。1901年11月7日。这位晚清权倾一时，可以说是中国近代史上最重要的大臣，离开了人世。

他的死讯传开，曾被他派去英国留学海军的严复，写了一副挽联，对他最被人诟病的洋务和外交，似乎是一个颇为公允的评价：

使当时尽用其谋，知成效必不至此；

设晚节无以自是，则士论又当何如？

流亡海外的梁启超说他是时势造就的英雄，他却不是可以造时势的英雄。

带着《马关条约》草案和脸上的绷带回到了帝国的李鸿章，一下子成了全民公敌。他东安门外冰盏胡同的这座寺庙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临摹古人碑帖。

天当正午，穿着短衣的李鸿章在廊下散步，一个家人在旁数着。他走了数十次后，家人大声报告：够了！掀开门帘，李鸿章走到屋里，坐在椅子上，一个仆人端了一杯酒进来，另外一个仆人蹲着帮他捏腿。

甲午战争给李鸿章带来的打击是致命的。自从1875年他被授予文华殿大学士以来，他一直是这个老大帝国冲在最前面的大臣。他是有清一代唯一获此殊荣的汉人。现在他和他的淮军、北洋水师在日本和当朝清流主战派的夹击之下，声名扫地。三十年来的第一权臣从此沦落。他的老对手翁同龢一系此时权势方炽。这场战争也让帝国的皇帝和真正的实力人物太后之间的矛盾浮出了水面。宫廷之中，“帝党”、“后党”隐然双峰峙立，二水争流。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来看，海战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海军将领指挥上的无能，编队变阵的错误，军舰航速落后，弹药供应不足，军队训练水平和保养水平均十分底下。

清军改革困难重重，步履维艰。担任北洋海军总教习的德国人冯·汉纳根上校指责他的清国同事一贯妨碍改革，他们与朝廷中枢的一些高官结成死党，并仰仗这些同伙的支持，使他们不受北洋大臣的节制。

《纽约时报》驻上海的通讯记者如是报道。

而就在战争尚未结束之际，上海《万国公报》主笔、美国传教士林乐知就发表了一篇《中日两国进止互歧论》。这位勤奋的报业主笔痛心疾首，中日两国原本都是遵守古法，与西方格格不入，东西相通之后，两国同时开始向西方学习先进技术，然而中国浅尝辄止，日本却孜孜以求。

战争的结果无比清楚地、富于戏剧性地暴露了帝国军事准备的失败和日本军事准备上的有效性。浩浩中华帝国败在这个邻居小国手里，无论如何是天朝大国的统治者和臣子们无法接受的事实。

梦想被戳破了。

（待续）

未刊稿，挺长，有兴趣请致信：zhuangqiushui@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