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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儒家创始人,是中国社会的精神象征。

他在世时,说不上有多显赫。他是一个活泼泼的生命,一个伟大的灵魂。他的失败是因为他把梦想当成了现实。也许,这正是他的伟大和可爱之处,知其不可而为之,不乡愿,不滑头。

1.夹谷会盟。

鲁国国君的车队缓缓而来,前方仪仗已经到达谷口。谷口周边的农田里,一排排的黍子在夏天的清风里摇曳。高粱已经抽出了穗儿。

齐鲁两国便在这夹谷的高台上会盟。

镜头慢慢地摇到鲁国国君旁边一位大个子,给他来了个特写。这人据目测超过了两米。他哈着腰,两手当心,微向前倾,腰间那柄佩剑便显得格外突出。

对面齐国的相犁弥正在对齐侯窃窃私语:

“孔丘不过是个只懂得礼仪的无用之人,要是我们指使那些野蛮人莱夷劫持了鲁侯,不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

“好主意!”齐侯不禁叫出声来。台下莱夷武士们开始缓慢移动。

那大个子手一挥,鲁国的武士们上前簇拥着吓白了脸的鲁侯。他按剑上前,不卑不亢地对齐侯说:“两国国君既然会盟和好,为什么又用东夷俘虏以武力胁迫?这难道便是齐国号令诸侯的方式吗!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逼好。这样做,于神为不敬。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想来您堂堂齐国国君不会这么干吧!”

“退下!统统退下!”齐侯讪讪地喝退莱夷。

“十几年前,可没发现你有这一手啊。”齐景公不免心里嘀咕。

两国要盟誓了,齐国人在盟书上加上一句话说:“如果齐军出境,而鲁国不派三百辆甲车跟随我们的话,有盟誓为证!”怎么办?直接拒绝的话,这次会盟就失败了,可也不能吃眼前这个大亏啊。大个子让鲁国大夫兹无还敬齐人说:“你们不归还我们汶阳的土田,让我们用来供应齐国的需要,也有盟誓为证!”

齐侯景公兴冲冲准备设享礼招待鲁定公。大个子又和齐国大夫梁丘据聊上了:“齐国、鲁国旧有的典礼,您为什么没有听说过呢?事情已经完成了,而又设享礼,这是麻烦了执事。而且牺尊、象尊不出国门,钟磐不在野外合奏。”一句话,就是不合传统,

齐景公想显示一下齐国实力的小算盘泡汤了。

此番两位国君会盟,鲁国最重要的政治人物三桓和齐国最大的两大政治势力领袖晏子和田乞都没有出现。事实上,这只是一场政治秀。此时的国际形势对齐国有利。晋国因公卿作乱失掉了盟主之位,齐景公背晋争霸,郑国和卫国已与齐国结盟,齐、鲁打了和,和了打,中原又陷入了战乱。

夹谷之会里大出风头、很替鲁国争回些面子的大个子,便是鲁国著名的孔丘。他以懂得当时现行的一切礼闻名于诸侯。对当时贵族们的“非礼”行为,他痛心疾首,五十一岁出仕,就是要推行礼乐之道。

当此之时,王室大乱,天子蒙尘,公卿主政,家臣作乱,礼崩乐坏,堪称前现代时中国社会组织变迁得最厉害的时候。孔子从小“陈俎豆,设礼容”,全心全意地奉献给核心价值“礼”,忠于一直以来维系社会的生活方式。然而“一切非礼,逐渐从贵族之奢僭中产生”(钱穆:《国史大纲》),尊崇“礼”的精神基础都动摇了,君不君,臣不臣。可以说,他的敌人,差不多是整个贵族阶层。

2.堕三都

这时候,孔子和三桓里势力最大的季氏正处于蜜月期,“孔子行乎季孙,三月不违”(《公羊传》),一年之中,孔子由中都宰坐火箭升到大司寇,名义上是鲁国国君的任命,实际上是季氏主张。

夹谷之会,孔子用他的彪悍和通晓礼仪为鲁国加分,很快齐国归还了郓地、讙地、龟阳的土地。这些土地因季氏家臣阳虎叛乱被齐国所占,如今失而复得,更显珍贵。鲁定公一兴奋,就同意了孔子“堕三都”的提议。“堕三都”,就是堕毁、拆除季孙氏、叔孙氏和孟孙氏“三桓”家的采邑费、郈、成三邑。

孔子这不是“扛着红旗反红旗”吗?

他这招,被清末李鸿章学了去,他奉行“以夷治夷”的外交政策。可惜,他们两位都失败了,其原因也很一致:公室太弱,想在两强中挑事儿搞平衡,正所谓与虎谋皮。

一开始三桓也举双手赞成──因为四年前季氏的家臣阳虎叛乱,打着维护国君权威的旗号,差点囚禁了季桓子。阳虎的同伙公山弗扰召孔子出仕,也是阳虎的意思,希望利用孔子的名声,壮大反季势力。孔子还真的动了心。三桓被家臣们据邑叛乱,搞得无比烦恼,如今力挺孔子堕三都。叔孙氏首先堕毁了郈邑。费邑的公山弗扰听闻要堕费,抢先发难,偷袭鲁国国都。鲁定公和季桓子匆匆忙忙逃奔到季氏家中。孔子组织人马击退费人,乘胜平乱,堕了费邑。

在他的一生中,孔子唯一一次离他的理想如此之近,也许只有0.1米。有个聪明人跳了出来。孟懿子的手下公敛处父目光如炬地指出,“堕三都”旨在抑三家,强公室。孟懿子一听,出了一身冷汗, 任由公敛处父据成抗堕。直到这年十二月,鲁定公亲自帅师围城,无功而返。

恰好齐国送来了一批美女良驹。温柔不住住何乡?鲁定公和季桓子君臣展开了一场竞赛。“堕三都”再无人喝彩。据说是齐国在夹谷会盟中见识了孔子的厉害,害怕鲁国重用他之后威胁到齐国,遂用了一招“美人计”分化鲁国君臣。孔子的一个弟子公伯寮也向季孙氏打子路的小报告。更要命的是,接下来的鲁国春祭中,季桓子没有给孔子送祭肉。这是一个信号,表示季氏心里摇惑了,开始冷淡孔子了。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孔子带着一帮弟子们离开鲁国,以五十五岁高龄出去闯天下。“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后世的孟子如是解释孔子的去意。

在孔子,他五十而知天命,“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论语·宪问》),鲁国大势如此,挺身出仕,有所为,有所不为。

3.隐士的疑问

离开鲁国,孔子带着弟子们来到了卫国,住在一个廉租房里。

流亡羁旅,他常常击磬遣怀。他说过:“天下有道,丘不与易”,要是天下有道,他孔子就不出来掺乎了。他要保护以往圣人们开创的人类文化,还要努力改变一切背道而驰的流俗。然而,处处又是坚硬冰冷的现实。他常常和弟子们说,国君要靠谱,就出来做官,国家乱糟糟的,就干脆躲进小楼成一统算了。 

仕,还是不仕?莎士比亚式的这个问题不是没有困扰着孔夫子那强壮的心灵。

罄声缭绕不绝。孔子似乎正沉浸其中。门外,一个老人担着草器,也驻足凝听。

“这个击磬的是有深意的呀!”过一会他又说道:“磬声硜硜的,可鄙呀!(它好像在说,没有人知道我呀!)没有人知道自己,这就罢休好了。水深,索性连衣裳走过去;水浅,无妨撩起衣裳走过去。”

这人如此坚决地避世忘世。孔子对身旁的子贡感慨,这样的人,他是无法说服他们出来服务大众的了。

子贡忍不住问:“有一块美玉,放在盒子里藏起来,是要等着卖个好价钱吗?”

“怀抱理想,犹如美玉,我只是要等着识货的人啊。”

在孔子长达十四年的游历生涯中,他碰到过不少奇人异人,楚狂接舆、长沮、桀溺,荷蓧丈人。这些隐士要么冷嘲热讽,说他忙着跑官;要么就说点风凉话,讥笑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一个理想主义者,必然会面对三种敌对势力:一种是他反对的人;一种是不理解他的人,一种是他自己的深深的疲倦和失望。“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孔子对此无能为力;但是,明道,然后行道,这难道不是一个君子的天职吗?

“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宪问》)

4.子见南子

读书,击磬,授课,在卫国的日子像风一样吹过。世上无如吃饭难,他那些正在青壮年的弟子们,个个都能吃的很。没有禄养,难道都当葫芦挂起来吗?京城居大不易,房租是笔大开支,后来他借助在子路的妻兄家里。终于卫灵公愿意接见这位知名人士。

卫灵公问:你在鲁国的俸禄是多少呢?

“俸粟六万。”

卫灵公作慷慨状,那么,寡人也给你俸粟六万。

卫灵公让孔子做什么职务,如今已不可考。总之,孔子长舒了一口气,一众弟子的吃饭问题是解决了。

接着便有人来见孔子,说卫灵公夫人南子倾慕孔子的风度和学识,想要见见他。最难消受美人恩,尤其是又美丽又淫荡的女人。孔子推辞不掉,见就见吧。依照司马迁的描述:“夫人在 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两人说了些什么,只有天知道。

至于南子的观感如何,我们可以借鉴一个郑国人对子贡形容他伟大的老师: 城门外有一个人,他的额头像尧,脖子像皋淘,肩膀像子产,但从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一副狼狈不堪的丧家犬模样。

子见南子,这事引起了多方面的怀疑。学生子路就不高兴,搞得孔子赌咒发誓。卫国的大夫王孙贾则认为他是要走“夫人路线”。两千多年之后,还有个叫林语堂的人写了出戏剧,引发了一场官司。孔子也是人,他也有七情六欲,然而,透过司马迁过分简约的记录,我们相信一个固执地坚守古代典范的君子,不大可能和一位众所周知的荡妇发生点什么。不过这位孤独的战士忘记了“永远不要沾上绯闻”这一金科玉律,也就给自己的敌人们留下了永远的话柄。

面对嗖嗖飞来的谎言和冷箭,他有没有为自己的命运感到灰心呢?越过他那种安静矜持的态度、对人温和折衷的看法,我们能感到其中的谨慎和犹豫。

如果你是孔子,对南子,你选择见,还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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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看雁不看人

见南子这事给孔子造成了很不利的社会影响。孔子的抱负也无法施展,他只不过是卫国的一名顾问,能做的也就是偶尔动动嘴。他不忍心离开卫国,一来,“鲁卫之政,兄弟也”,俗语说见舅如见娘;二来卫国有三位能臣,仲叔圉“治宾客”(抓外交,祝鮀“治宗庙”(抓宣传),王孙贾“治军旅”(抓军事),也颇有可观之处。

孔子蒙卫灵公再次接见。这次他终于要问政了吧?

“夫子,打仗如何才能百战百胜呢?”

眼前这位未满五十岁的卫国国君,内政被宠后南子把持,儿子蒯聩不服气,刺杀南子未遂,逃往宋国,后来又跑到晋国。家里的事乱七八糟,还在想着和晋国开战。

“祭祀礼仪之类的事,我听说过;用兵打仗的事,我可没有学过呀。”孔子回答得不咸不淡。

第二天两人又见面,这次是在户外。“薄言往诉,逢彼之怒”。卫灵公正和孔子说着话,天上有一只雁子飞过,他稍稍的抬了抬尊贵的脑袋,用司马迁的话说,“色不在孔子”。

6.杀机重重

权力需要的是崇拜和奉迎。

尽管孔子也说过:“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这样看上去羡慕富贵的话,在看了卫灵公的脸色之后,他回去后即刻收拾行装走人。

天分不受重视,职业又如此不稳定,孔子,你是不是有些焦虑呢?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们完全有理由越过他的那些表面的老生常谈,以求还原他内心深处的信念。这位君子是以高尚的心灵和宠辱不惊的心态超越了不安全感。

当时贵族眼中只看到了现实利益,古代只能被看成是一个“停滞的世界”。孔子对传统的忠诚,他试图把外在社会规范化为内在的自觉的努力,看起来也失败了。但是我们知道,真正伟大的人物都是孤独的,是不逢迎现实潮流的。而且,表面的失败,经常是另一种成功的副产品。

即使是在路上,孔子也不忘和学生们清谈讲学。

离开卫国,他们来到了宋国,在一棵大树下演习礼仪。

宋国本是孔子的祖籍,而且也是他妻子的祖籍,年轻时候他也来过宋国考察商礼。宋国司马桓魋骄横奢侈, 命令工匠给他制造一座巨型的石椁,工匠们辛辛苦苦三年还没有完成。孔子听说后很不满,说他还不如死后早点腐烂呢。桓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首先遭殃的是那棵无辜的大树。桓魋派人砍倒了大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上天生了我,让我来传道,他桓魋能拿我怎么样?”孔子牛气哄哄。在学生们的坚持下,还是换了便装离开了宋国。

这不是孔子唯一一次面临险境。过匡的时候,因为长得像阳虎,被匡人非法拘禁了五天。接下来,在陈国他还要被困断粮七天。

孔子和弟子们被围困在旷野地带,饥寒交迫。这可谓是孔子游仕经历中最为险恶的一次。 孔子依然神情自若地讲诗诵书,弹琴歌唱。他的弟子们有些扛不住了,子路性子急,首先发问,老师啊老师,有操行的君子也会有如此穷困吗?孔子说,君子自然也会遇到困境,但他们能够坚持理想,而缺乏操守的小人,便不同了,他们一遭受穷困,就什么事也能做得出来。

一肩挑尽古今愁。孔子又走在路上。他不像美国诗人惠特曼那样倡扬着“我健康,我自由”,也没有“整个世界展开在我的面前”的豪情,但他和惠特曼一样,“背负着我多年的心爱的包袱”。我们已经侧耳听过很多孔子的私语,“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论语·卫灵公》)这是他的一句俏皮话,在我们看来,这是他的精神胜利法,仁义险中求,可见华夏民族“不仁”到了何种地步。

7.归去来兮

最终孔子还是返回卫国。卫国的形势一团糟。此时卫灵公已死,他的孙子辄为国君,辄的父亲蒯聩在晋国随时准备反攻倒算。孔子就此说了一句非常有名的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果然,父子对峙了十七年,蒯聩还是回来了,子路正是死于这一场战争。

在外面游历了十四年之后,孔子被季康子迎回了鲁国。

孔子全身心扑在了培养人才上。他欣慰地数说自己的得意门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论语·先进》)冉有,子路,子贡都当上了季氏的家臣,孔子也得以间接参与政事。后一辈的子游,子夏,曾子也兢兢业业地研究诗、书文学。

恂恂文士,赳赳武夫,贵族平民,商贾农夫,乞丐盗贼,都投入到伟大的学习事业中来。

“孔子是开始传播贵族学到民间来的第一个。孔子是开始把古代贵族宗庙里的知识来变换成人类社会共享的学术事业之第一个。”(钱穆:《国师大纲》)他的再再传弟子孟子说过:“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而王天下不与焉。”晚年孔子“发愤忘食,乐而忘忧”,便是因孔门师弟子一堂风义,其情怡怡。

尽管孔子从来没有给自己争取过什么名分,可是后人把他奉为最高权威,给他加上了“至圣”、“素王”这些头衔。孔子是“圣人之后”,但他不会自称是圣人,也不轻易称许别人仁智。当子贡恭维他是“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论语·子罕》),他诚恳地回答说那是因为我从小地位低贱,当过仓库管理员和放牧过牛羊,无他,唯手熟耳。

他死后,弟子们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造圣运动”。宰我说,据我观察,我们老师比上古圣人尧、舜牛多了。子贡说,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出过像夫子这么厉害的人了。长得很像孔子的有若也大拍老师,哎,我的老师兮,兽中麒麟兮,鸟中凤凰,无人能比。过了一千多年,又有个叫朱熹的,说得更离谱,“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那些爱你的人,最终会毁掉你。

当然,孔子的学生树立他“伟光正”的形象,也是小集团发展的需要。但从此,孔门教育精神也就走偏了。

8.孔子之死

七十一岁的孔子斋戒沐浴,香喷喷地朝见鲁哀公,请求鲁国发兵讨伐齐相田成子──他无耻而强大地弑杀了齐简公。鲁哀公看着这位白胡子老爷爷,打发他去禀告三桓。“三桓”自然不肯干这赔本买卖,再说这是多好的模范啊。

孔子颤颤巍巍回到家,和弟子们说,我知道是这个结果,不过我是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向君与相进言。他不是不晓得鲁弱齐强,也不是不晓得以臣弑君,新贵越礼王室,这种情形已经很久很久了,但,你可以不做,但我要捍卫传统,做我该做的。

这是他最后一次发表政见。

很多年后,他的追随者们、软弱的读书人在国家将忘之际,忙着狎妓游春:“中原无人,大事已不可问,我辈且看春光。”(《桃花扇》)

孔子又是怎么做的呢?

“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孟子》)现实中,我是拿你们没办法,但我可以把你们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所以他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两年之后初夏的一天,孔子拄着拐杖,在门外走来走去,哼着一首绝望的歌:“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说着说着还流下了眼泪。七天后,孔子去世了。

以孔子的谦逊和乐观,即便是老糊涂了,大概也不会自许自己为泰山或者哲人。这段故事,恐怕还是子贡他们的杰作。有了泰山,才能有华山、衡山、恒山,嵩山,学生们也才能在庙堂里分上一盘冷猪肉。

9.墨子非儒

孔子死后很多年。他的学生纷纷进入政坛。一个全新的阶层诞生了,这个阶层立志通过培养个人的美德和智慧为公众服务,出身高贵比不上道德高尚。下层阶层的优秀分子也开始关心政治,关心人类。

据说一位受过“墨”刑的人亦在孔门受过教。

某天,一群人围坐在一个劳工模样脸上刺有字痕的人四周。这些人“手足胼胝,面目黎黑,役身给使,不敢问欲”,他们脸上都是一副刚毅的神情,大有“赴火蹈刃,死不旋踵”的气势(钱穆:《墨子传略》)。

墨子开始给弟子们讲故事:

话说孔某人到了齐国,拜见景公。景公一高兴,要把尼溪这个地方封给他。告知齐相晏子。晏子说:“不可以,那些儒者,都是傲慢而自作主张的人,不可以教导下民;喜好音乐而迷惑他人,不可以让他们直接管理政事;主张有命论而懒于做事,不可以让他们担任官职;重丧久哀,不可以让他们慈爱人民;奇装异服,作出庄重的样子,不可以使他们引导大众。

一系列排比句铿锵有力:“孔某盛容修饰以蛊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礼以示仪,务趋翔之节以观众,博学不可使议世,劳思不可以补民,累寿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行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墨子·非儒下》),这种包装得花里胡哨惑乱民众的邪说对齐国可没有什么好处啊。齐景公听了,果然就不再搭理孔子了。

墨子“非儒”,主要是反对儒家礼、乐,认为这些事劳民伤财,譬如丧葬之礼,最为浪费,用在死人身上,不如用来奉养活人。墨家是苦行僧加黑社会。他们理想的圣人是大禹,“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简直就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超级劳模。不过,钱穆先生认为儒墨两派有共同的精神,“他们全是站在全人类的立场,来批评和反对他们当时的贵族生活。儒家的精神比较温和,可说是反对贵族的右派,墨家较激烈,可说是左派。”(《国史大纲》)一句话,儒、墨都是持不同政见者。只不过前者比较钟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看重道德教化,后者更喜欢“关心粮食和蔬菜”,所以要“节葬”,“兼爱”互助。

孔子开创了“以古非今”的异议传统。从此那些自认天命所归的统治者们就别指望能逃脱儒生们的质疑了,被拿来和古代圣贤比较,成了他们的噩梦之一。或许,这才是后来帝王们拼命拉拢儒家的真正理由,收购之后再分拆、或打包上市。

若干年后,一位后起之秀将成为真正的“反对派的反对派”。他烦透了那些对朝政说三道四,在思想上制造麻烦的愚儒,他提议:“有敢偶语诗书者弃世,以古非今者族。”(《史记·秦始皇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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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秋水

庄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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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秋水,生于70年代,1998年毕业于北大中文系。微博:http://t.sina.com.cn/1403667177 好美服,耽逸乐, 热爱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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