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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丧妻之后,有一天三点来钟又来到田庄,人全下地去了;他走进厨房,起初没有看见爱玛,因为窗板是关上的。

阳光穿过板缝,在石板地上,变成一道一道又长又亮的细线,碰到家具犄角,一折为二,在天花板上颤抖。桌上放着用过的玻璃杯,有些苍蝇顺着往上爬,反而淹入杯底残苹果酒,嘤嘤作响,亮光从烟突下来,掠过铁板上的烟灰,烟灰变成天鹅绒,冷却的灰烬映成淡蓝颜色。爱玛在窗、灶之间缝东西,没有披肩巾,只见光肩膀冒着小汗珠。

农家女爱玛却在修道院里接受了教育,她整天看当时的浪漫小说,一肚子都是男欢女爱,不可思议的爱情。她想要传奇小说里漂亮、聪明、英俊、夺目的男子。然后,她家里却是这样。厨房里的这杯苹果残酒,就是她的生活。她就像那苍蝇,拼命想爬出来,却只能掉到更底部。

偏偏她嫁的查理,谈吐就像人行道一样平板,见解庸俗,如同来往行人一般,衣着寻常,激不起情绪,也激不起笑或者梦想。更可恨的是,他回家晚,有时候是半夜,他要东西吃,女仆睡了,只有爱玛伺候他。“他晚饭吃得自在,脱掉大衣。他一个一个说起他遇见的人、去过的村子、开过的药方,心满意足,吃完洋葱烧牛肉,剥去干酪外皮,啃掉一只苹果,喝光他的水晶瓶,然后上床,身子一挺,打起鼾来了。”这可以想象的夜晚空档一定让爱玛很不满,以致于她渐渐嫌恶起那个肉体,“年纪一大,他举动也粗俗不文了:用果点的时候,他切空瓶的塞子;吃过东西,他拿舌头舔牙;喝起汤来,他咽一口,咕噜一声;而且他开始发福,眼睛本来就小,脸蛋胖虚嘘的,像拿眼睛朝太阳穴挤。”

这些细节在爱玛眼中,简直就是焚琴煮鹤。她本来就对自己期望比生活能给的更多。她强大的能量,表现出来的是“人所具有的把自己设想成另一个样子的能力”。

她爱大海,只是为了海上的波涛汹涌;她爱草地,只是因为青草点缀了断壁残垣。她要事物投她所好,凡是不能满足她心灵需要的,她都认为没有用处;她多愁善感,而不倾心艺术,她寻求的是主观的情,而不是客观的景。

她爱教堂是为了教堂的花卉,爱音乐是为了浪漫的歌词,爱文学是为了文学热情的刺激。这种精神和宗教信仰的神秘性是格格不入的,就如他的性格对修道院的清规戒律越来越反感一样。

爱玛这种对爱与美的狂热眷恋是浅薄的吗?爱,是不是可以分成不同等级呢?一个让人心房震颤的细节,比得上一段平庸的生活吗?

爱玛的痛苦是如此真实,“她睁大一双绝望的眼睛,观看她的生活的寂寞,好像沉了船的水手,在雾蒙蒙的天边,遥遥寻找白帆的踪影。”她所有的孤独、自怜、自我模仿的情绪都有真实的根源:女性空间的狭窄。在道特,爱玛面对着一连串的琐事,每件事情都那么琐细,平淡,毫无令人激动的东西,那种厌烦情绪是从夏娃以来每个女人都曾有的感觉。

中国的文学作品里也有一位女子,像爱玛一样,因为爱情,因为压抑,生了病,甚至“慕色而亡”了。杜丽娘身亡的直接原因当然是因为性压抑。“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做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十五岁还没主儿,就要在春天百花盛开之际哭泣了。还有那个著名的“人面桃花”的故事,女主角也在男主角离开之后郁郁而终。

包法利夫人比她的中国姐妹们坚强得多。爱玛挣扎很久,四处借贷转圜,甚至放下尊严去找罗道耳弗。最后,福楼拜只好亲自“杀死”了她。据说福楼拜此时早已失去了性能力,写爱玛·包法利的幻梦大概也少不了夹枪带棒。作为男人,他依然站在性压迫者的行列中。(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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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秋水

庄秋水

179篇文章 8年前更新

庄秋水,生于70年代,1998年毕业于北大中文系。微博:http://t.sina.com.cn/1403667177 好美服,耽逸乐, 热爱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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