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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贝姨》(一)

巴尔扎克太有名了,有名到大家都不太愿意认真读他的书。这好像也是很多太过经典的作家的悲哀。人人都知道他们写出了伟大的作品,那么,不用担心跟上潮流的问题,反正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读。结果常常是过完一生也没有读,或者一直停留在第10页,让第11页以后的部分在岁月中风干,成了一枚干瘪而招摇的麦穗。

都知道巴尔扎克是一个粗俗的作家,并且为一个粗俗的时代留下了忠实纪录。最近我都在读他晚年所写的《贝姨》,惊诧于这个粗俗天才的敏锐触觉。我真的觉得他和我就是同时代人,他所写的就是当下中国的现实。这部小说充满了人性不可救药的堕落和腐化。在瓦莱丽的客厅里,我总是想到海子的几句诗:草叉闪闪发亮,稻草堆在火上/稻谷堆在黑暗的谷仓/谷仓中太黑暗,太寂静,太丰收/也太荒凉,我在丰收中看到了阎王的眼睛。(《黑夜的献诗》)

小说真正的悲剧主角是阿黛莉娜。她是美德和贞洁的代名词。看到她在过气的客厅里试图“勾引”前花粉商,由于自尊心受挫和义愤引起的激情,简直要飞奔到于洛夫人家的客厅,匡扶这个充满了铜臭味、恶意和愚蠢的世界。然而这任务是我们力所不及的。尽管世界像阿黛莉娜说的那样,“这倒要叫人怀疑上帝的德行了”。

美德的绝望确实比一切绝望更令人绝望。

但巴尔扎克不是一个绝望的人。他总是相信自己的才华,相信下一次自己会赚到一笔大钱。在经商失败后,他母亲用自己的积蓄为他还了债。后来当她因为拮据而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只好写信向儿子求救。“你欠了我两年。你本应给我1600法郎,可你只在去年11月给了我500法郎,样子就像是冷冰冰的慈善施舍”,“我的儿子,既然你能为自己付得起……情妇、镶嵌宝石的手杖、戒指、银器、家具,你母亲要求你遵守自己的诺言也不为过……”。他的回答连冷冰冰的慈善都没有了:“我想,你最好来一次巴黎,让我们谈上个把小时。”

用毛姆的话说,他是个极端自私、不讲道德、同时又不够坦率的人。也许正是这部分的他,让他能够写出那些给黑夜的献诗。那些恶,那么那么波澜壮阔,以致于恶本身也有了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

我习惯于同时读不同的书,然后把这些也许毫无联系的书放在一起,让它们彼此沟通。最近正在读的另外一本书是《金瓶梅》,它成书早于《贝姨》两个世纪。它们在结构上有类似之处,通过写一家人及围绕着的亲友,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的人际关系,来诉说人在整体环境的倾颓下,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十九世纪巴黎没落贵族情妇的香闺,和十七世纪中国山东清河的市井商人的卧房,淫夫荡妇上演情欲好戏,出没其中的是权贵和野心勃勃的艺术家/读书人。

他们写恶写得太过投入。尽管《金瓶梅》用因果报应,《贝姨》里假一种无名疾病,为我们美德的绝望报了仇,然而心软的读者,很容易生起怜惜之心。《金瓶梅》在肉欲下所呈现出来的感情幽微,《贝姨》在嘲讽美德中尽情展现的人性真实,都让作为读者的我感到人性的矛盾和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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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秋水

庄秋水

179篇文章 8年前更新

庄秋水,生于70年代,1998年毕业于北大中文系。微博:http://t.sina.com.cn/1403667177 好美服,耽逸乐, 热爱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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